文章發表於《威士忌雜誌》2020年農曆春節號 Vol. 39
某個機緣下,我認識了居住在台灣南部的一對夫婦,先生歐利文(Olivier Caen)是法國人,太太則是土生土長的旗山人,兩人在高雄開設酒坊進口、推廣葡萄酒、白蘭地和威士忌。但是在2013年的某一天,歐利文好似接到天啟般,腦袋裡有個開關「啪!」的一聲打開,思考起「為什麼盛產甘蔗的臺灣沒發展出蘭姆酒?」的大哉問,然後一頭栽入蘭姆酒的世界瘋狂研究。
為什麼突然談起這座低調到幾乎沒有人知道的小酒廠?因為就在幾個月前,他們重新整理太太娘家的甘蔗田,經整地、植苗、澆水灌溉,前幾天喜孜孜的傳來甘蔗發芽的照片給我,卻又因為雜草叢生而有些苦惱。這畦田地種植的甘蔗預計一年半後採收,而後再自行榨汁、發酵、蒸餾、熟陳,除了採收時須雇工之外,其他所有製程都不假手他人,完全是一、二百年前農莊酒廠的再現。
正如我一再強調,威士忌產業極度強調歷史傳承,但是當我們開始談論歷史傳承,免不了必須撫古追今的討論起現代化反思,尤其是今日如雨後春筍般興建的新興酒廠,無不強調其特殊現代化工藝特色,老酒廠也紛紛更新改建,引入眾多的現代化設備及控制軟硬體。只不過在大部分酒友的認知中,由於威士忌蒸餾是如此的源遠流長,對於傳統的工匠藝術,可能都抱有一絲浪漫情愫,一邊喝著1、20年前裝瓶的老酒,一邊感嘆著今不如昔,並緬懷起過去的黃金時代。
黃金年代到底可以追溯到多久?一般說來大概是1970年獲甚至1960年代左右,正是威士忌產業發生第二度大爆發,從原料到製作技術、設備都力求現代化,並因為這些變革,酒廠產量大幅提升,酒質更輕柔乾淨,但到底孰好孰壞,品飲者及酒廠各自解讀。不過現代化是個難以回頭的浪潮,就算前些時候納度(Knockdhu)酒廠經理Gordon Bruce發表文章,力陳手工生產方式能提升勞動力、讓工作人員更具有成就感,不過酒廠使用的麥芽仍來自發麥廠,而糖化槽、間接加熱等設備也都是重新打造後的產品。
但是我了解Gordon在意什麼,如果所有的製作都仰賴電腦,全廠只需2、3人便可運作,而且所謂的製酒,只不過是在電腦儀表板上操作,摸不到、聞不到、感受不到也嚐不到麥芽顆粒、糖化溫度、麥汁甜度、發酵氣息、酒頭酒心和酒尾的不同風味,基本上已經與威士忌切斷關聯,成為很純粹的工業化產線,那麼傳習數百年的製酒技藝將面臨失傳。
與納度一樣想法的酒廠不算少,譬如去年底剛完成轉手的陀崙特酒廠,擁有一座非常獨特的不鏽鋼開放式糖化槽,沒有任何機械裝置,完全靠人力攪拌麥芽糊,可說是「純手工」的典範。不過若講到手工的極致則非雲頂酒廠莫屬,因為正如大家所熟知,雲頂是目前全蘇格蘭唯一一座從發麥到裝瓶全在廠內進行的酒廠。蘇格蘭自行發麥的酒廠不少,但生產的麥芽僅占酒廠使用量的一小部分,大部分依舊仰賴專業發麥廠,唯有雲頂百分之百自行發麥。
發麥有多艱辛?酒友們若在網路上搜尋酒廠的相關影片,這部"Making Whisky in Scotland at Springbank Distillery"千萬不能錯過,因為影片裡不僅詳細解說每一項製程,影片主角還跟著工作人員黎明即起的一起剷麥、翻麥、照顧爐火、烘乾麥芽,即便解說的記者是個壯漢也大喊吃不消。我便是從這部影片中第一次感受到傳統製程的辛苦,所需付出的汗水和勞力完全不是我們所能想像。
我嘗言「浪漫不足以製酒」,無論行銷大使如何推崇手作的溫度和人本精神,也無論品牌如何以綺麗的鄉野風光和酒廠建築特色來吸引消費者,製作威士忌並無法像其他日常手作工藝一樣,強調個人差異和自由意識,威士忌產業仍介於農業與工業之間。因此就算是全手作如雲頂酒廠,工人仍必須遵照酒廠設定的數字來耗盡體力和汗水,效率及效益依舊是最高指導原則,這一點,其實與現代化的威士忌酒廠並無二致。